读《传习录》
读这本书的背景
从第一次读完《明朝那点事儿》到现在应该快有10年了,中间不断从各种渠道接收着这本书和阳明先生的信息量,最近一次来自于《典籍里的中国》,心里一直想着这本书应该很重要,是要读的,但总没有落地。和读书会同学聊天的时候戏称,这就是知行不合一吧。
为啥说这本书很重要?是随着年纪变大逐渐想明白了,生活里总少不了以下几个思考,人和内心的关系、人和人的关系、人和社会的关系,这几个因素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身边围绕着。虽然时空在变换,但前面两者从古至今,由先贤积攒下来的经验,应该有很多可以借鉴,比如《传习录》可能就会解答一些其中的疑问,能想通一些东西。至于能悟到什么,先不去想了,那个随缘吧。
阅读感想
先生叹曰:“此说之蔽久矣。岂一语所能悟?今姑就所问者言之。且如事父,不成去父上求个孝的理;事君,不成去君上求个忠的理;交友、治民,不成去友上、民上求个信与仁的理。都只在此心,心即理也。此心无私欲之蔽,即是天理,不须外面添一分。以此纯乎天理之心,发之事父便是孝,发之事君便是忠,发之交友治民便是信与仁。只在此心去人欲、存天理上用功便是。”
心即理,向内心求索天理、道理,去除个人的私欲、杂念。本心所想的理,用来对待父母便是孝的道理,用来对待朋友便是信的道理。这是一种以求索真理为目标的思维路径,如何去除杂念、私欲,这是要不断练习的,剩下的就是理了。
又曰:“知是心之本体,心自然会知。见父自然知孝,见兄自然知弟,见孺子[1]入井自然知恻隐。此便是良知,不假外求。若良知之发,更无私意障碍。即所谓‘充其恻隐之心,而仁不可胜用矣’。然在常人,不能无私意障碍,所以须用‘致知’、‘格物’之功,胜私复理。即心之良知更无障碍,得以充塞流行,便是致其知。知致则意诚。”
心原本就存着理,我理解向内求索的时机是外物触发,过程大约是,每碰到一件新的事物,心之所动会产生意念,把意念中的私欲去除掉,剩下的就是理。意念因外物触发,源自于本心,经过去除私欲后再回归于本心。这样的流程周而复始,会积累越来越多的理。所以阳明先生是给了一种方法,去从心中求、回归心中去,但是修行和积累还是要有过程,且靠自己的努力。
先生说:“‘礼’即是‘理’,‘理’表现出来就是‘文’,‘文’中隐藏看不见的就是‘理’,‘礼’、‘理’其实是一回事。所谓‘约礼’便是让心精纯得符合天理。而要做到让心纯然符合天理,就须把功夫下在‘理’表现出来的地方。
理存在于内心,表现出来,作用于对应的事上,是礼。内心的理移除了私欲、近乎天理之后,表现出来的礼自然就符合具体事上的礼的要求了。
先生曰:“伊川此言恐亦是相沿世儒之说,未得圣人作经之意。如书‘弑君’,即弑君便是罪,何必更问其弑君之详?征伐当自天子出[8],书‘伐国’,即伐国便是罪,何必更问其伐国之详?圣人述‘六经’,只是要正人心,只是要存天理去人欲,于存天理去人欲之事,则尝言之,或因人请问,各随分量而说,亦不肯多道,恐人专求之言语,故曰‘予欲无言’。若是一切纵人欲、灭天理的事,又安肯详以示人?是长乱导奸也。
所以孔子删减“六经”,和以鲁国历史为源删减后做《春秋》,原来都是为了存天理、去人欲,用现代话讲应该叫做控制舆论,难怪对上古圣人总觉得都是好的,没一点缺点,原来是被去了人欲的“天理版本”,其实就是被神化了的普通人。单从教化民众的角度讲,控制舆论还是必要的,抓重点引导大家向善,减少追求那些纵人欲、伤天理的细节,从教育视角来看,还是可以理解的。
先生曰:“《诗》非孔门之旧本矣。孔子云:‘放郑声,郑声淫[2]。’又曰:‘恶郑声之乱雅乐也[3]。’‘郑卫之音,亡国之音也。[4]’此是孔门家法。孔子所定三百篇,皆所谓雅乐,皆可奏之郊庙,奏之乡党,皆所以宣畅和平,涵泳德性,移风易俗,安得有此?是长淫导奸矣。此必秦火之后,世儒附会,以足三百篇之数。盖淫之词,世俗多所喜传,如今闾巷皆然。‘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’,是求其说而不得,从而为之辞。”
阳明先生对朱熹的评价好像一般啊,这里说朱熹为了强行替孔子解释一波,而说成是记录恶以戒后世。其实是误解了孔子的本意。
先生曰:“是有心求异,即不是。吾说与晦庵时有不同者,为入门下手处有毫厘千里[1]之分,不得不辩。然吾之心与晦庵之心未尝异也。若其余文义解得明当处,如何动得一字?”
看到这段,我觉得是误解了阳明先生,他和朱熹虽然在思想上虽然有一些分歧,但澄清了只是达成目标的路径不同,目标是一致的算是求同存异。以心学的立场评价对方的观点,如果目的是为了给学生答疑,不为纠正对方、诋毁对方,所以不能说阳明先生对朱熹的评价一般,只能说客观评价本心向善。
先生曰:“吾辈今日用功,只是要为善之心真切。此心真切,见善即迁,有过即改[2],方是真切功夫。如此,则人欲日消,天理日有。若只管求光景、说效验,却是助长外驰病痛,不是功夫。”
我们日常说,要接受自己的缺点和不完美,要不回避问题才能解决问题,在这个反复的过程中才能让自己成长,道理上和“见善即迁,有过即改”是一样的。所以,日常我们追求个人的成长,想来和为善去恶、存天理、去人欲,方向是相同的。
曰:“天地生意,花草一般。何曾有善恶之分?子欲观花,则以花为善,以草为恶。如欲用草时,复以草为善矣。此等善恶,皆由汝心好恶所生,故知是错。”
曰:“然则无善无恶[1]乎?”
曰:“无善无恶者理之静,有善有恶者气之动。不动于气即无善无恶,是谓至善。”
花草本身没有善恶之分,于养花之人,内心为了让草不去争夺花的营养而除草,而此时心里不去区分草是善是恶,单纯的去除草,这就是没有动气。如果认定草是恶,那遇到草就要去除,无论在花下还是在窗前,这就代表心里动气、动私欲了。所以事物本身无善无恶,要分善恶就难免动气、存了私欲。做事的条件也不应该以区分善恶为准,怎么做要顺应天理,理在内心和具体的事上有所不同,需要在事上磨练。
黄诚甫[1]问“汝与回也,孰愈”[2]章。
先生曰:“子贡[3]多学而识,在闻见上用功,颜子在心地上用功,故圣人问以启之。而子贡所对又只在知见上,故圣人叹惜之,非许之也。”
阳明先生的意思是,孔子在教育弟子,要注重向心上下功夫,而不仅仅是向见闻上下功夫。
人一生无论是否有意识都在做一件事,是不断的认识自己,总结自己的过去、搞清楚自己的当下、设想自己的未来。总结过去可以知道我能做什么、活在当下可以明白我在做什么、规划未来是弄清楚我想做什么。反复都绕不开一个我,而这个我就是本心。
怎样能够更多的认识自己,也许答案也在于给自己做减法,向自己的内心求索。
上卷读完了,实话说没悟到怎么存天理、去人欲,怎么为善去恶,实践的例子涉及很少,总觉得只是get了一个理论框架,如何落到实处想不太明白。因此有个疑问,学生们怎么不去问一个实际的case,来验证自己的理解、或者说打通任督二脉,难道自己日常做得都没问题吗?
再就是发现了阳明先生和孔子另一个相似的地方,就是弟子都很牛x,各种这个部的尚书、那个部的郎中,我没仔细罗列过,感觉六部都有弟子的身影,而且最高官位应该都值得仰慕一下,然后最牛b的应该是徐阶,管至内阁首辅。
启动中卷
夫人必有欲食之心,然后知食,欲食之心即是意,即是行之始矣。食味之美恶,必待入口而后知,岂有不待入口而已先知食味之美恶者邪?必有欲行之心,然后知路,欲行之心即是意,即是行之始矣。路岐之险夷,必待身亲履历而后知,岂有不待身亲履历而已先知路岐之险夷者邪?“知汤乃饮,知衣乃服”,以此例之,皆无可疑。
知行合一是从不同的角度看问题,或者说需要换一个角度看待问题。很早以前读《明朝那点事儿》时候我就知道传习录很重要,是一生必读之物,但快十年过去了迟迟没有读,我以前认为这是没有做到知行合一,因为知了、但没有行,这个分析貌似听上去没有问题。在很多时候和朋友聊,也会借用这个例子自嘲,现在看来是误导人家了。
换个角度看,知道这本书很重要,其实并不是知了,而只是心里起了个意念,想要去读,这确实是行的开端,但这本书是否真的重要呐?只有读过了才能真的知道,所以行是知的结果。两者互为始末,是一个整体,并不能分开。所以直到我读了,确认了确实对自己很很重要的指导意义了,才能算当初的想要读的意念–“这本书很重要”最终被落地了,才算是知行合一。
换个角度说,在没有确认这本书对我很重要之前,其实不算是知,想读它仅是一个心之所动而生出的意念,不是知到读它很重要。
这个例子是自己悟到的,和信里说的例子大体类似。
盖学之不能以无疑,则有问,问即学也,即行也;又不能无疑,则有思,思即学也,即行也;又不能无疑,则有辨,辨即学也,即行也。辨既明矣,思既慎矣,问既审矣,学既能矣,又从而不息其功焉,斯之谓笃行,非谓学问思辨之后而始措之于行也。是故以求能其事而言谓之学,以求解其惑而言谓之问,以求通其说而言谓之思,以求精其察而言谓之辨,以求履其实而言谓之行。
这句话出自《礼记·中庸》,写出了学习的核心方法,学习了自然会有疑问,去问了就是行;问了之后还会有疑惑,需要思,思考了就是行;思考了还有不确定的地方,需要辩,去辨析了就是行;
以前初高中的时候,突然有一天醒悟学习是需要方法的,不能只是用傻力气,于是到处去找学习方法,可惜家里比较偏远,还没有互联网,走遍了所有的书店都没能找到有关学习方法的书。
相比现在,铺天盖地的学习方法到处都是,又陷入了另一个极端,如何筛选出适合自己的那套。其实,排除各种外在的形式,回归本质还是这几个字,然后自己去领悟和总结,如何使用在学习各科知识上,形成自己的具体动作,就是了。
以读书为例子:读书的动作是学习的过程;产生疑问了去百度google是问的过程;理解了词句含义和背景之后,总结篇幅的含义写读书笔记是思的过程;而后在书友会上分享,和书友有个探讨是辩的过程;最后这些知识融于自身,在生活中发挥影响力,就是实践的过程。
【解读】在阳明先生看来,水静止就清,水清水面就平静,水面平静就可以察见水底的物体。心亦如此。心静就气和,气和就能正确体察事理,事理察则心体澄明不动,心明便是良知主宰。良知是心灵的府库,只要心静良知在,又何愁体验不到人生的快乐呢?
这段解读举的例子很容易被理解,水静了里面的尘土自然下沉也静止了,水中没有尘土就清澈见底了。心亦如此,生气、发怒、有情绪了尘土就起来了,静下心来情绪沉下去了自然能看见本心的想法,便能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。
夫学贵得之心,求之于心而非也,虽其言之出于孔子,不敢以为是也,而况其未及孔子者乎?求之于心而是也,虽其言之出于庸常,不敢以为非也,而况其出于孔子者乎?
阳明先生说:对事理的认知要遵从本心,本心认为是错的,即便是圣人说的话也可以怀疑和辨析,本心认为是对的,即便是普通人说的话,也值得学习和体会,要保持独立思考和修养本心的能力。
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,信息量级大+带节奏的补充信息也多,很容易收到外部的影响。所以更要锻炼主动思考的能力,可能起步的时候观点浅薄,没关系,去思考、去沟通和分享,通过和外部沟通交流,对内的自我反思,来加强思考的深度和广度,反复打磨独立思考的能力,成长需要一个过程,对自己也要有耐心。
阳明先生说:事物的道理不在向外求索,而在本心,向内求索、排除私欲,能认知到食物的本来,而独立思考和修养本心的过程应该在于此。
夫道,天下之公道也;学,天下之公学也;非朱子可得而私也,非孔子可得而私也。天下之公也,公言之而已矣。故言之而是,虽异于己,乃益于己也;言之而非,虽同于己,适损于己也。益于己者,己必喜之;损于己者,己必恶之。然则某今日之论,虽或于朱子异,未必非其所喜也。“君子之过,如日月之食,其更也,人皆仰之。”[3]而“小人之过也必文”。某虽不肖,固不敢以小人之心事朱子也。
阳明先生的意思大概是,能够客观、准确的认知道理,而不盲从于先贤的“权威”,才是可取的学习之道。
即使是先贤认同的观点,如果客观上是错的,先贤也会认可后人把它纠正过来。先贤不认同的观点,如果客观上是对的,也应该把它传播给更多人,先贤会为传播对的思想而欣慰。
可见阳明先生对先贤的认知还是深刻的,在支持正确的道理被推广于世间的心情和志愿上是有共鸣的。
执事所以开导启迪于我者,可谓恳到详切矣,人之爱我,宁有如执事者乎!仆虽甚愚下,宁不知所感刻佩服?然而不敢遽舍其中心之诚然而姑以听受云者,正不敢有负于深爱,亦思有以报之耳。秋尽东还,必求一面,以卒所请,千万终教。
生活中能遇到能坦诚、客观和自己沟通的人,是很难得且值得感恩的。
如果能用适当的话术表达对自己思考的不同见解,还能在探讨中彼此获得成长、有新的思考,更是难得一遇之好友。
如果遇到了这样的人,一定要珍惜,要抓紧窗口多多探讨,以免人生多变,不知何时不能再有探讨的机会,而不留下遗憾。
思、孟、周、程无意相遭于千载之下,与其尽信于天下,不若真信于一人。道固自在,学亦自在,天下信之不为多,一人信之不为少
天下之大,虽识得千万人,不如得一知己
凡授书不在徒多,但贵精熟。量其资禀,能二百字者止可授以一百字,常使精神力量有余,则无厌苦之患,而有自得之美。讽诵之际,务令专心一志,口诵心惟,字字句句,细绎反复,抑扬其音节,宽虚其心意。久则义礼浃洽,聪明日开矣。
可能减负的价值就是让娃精力有富余,这样才能不厌倦学习,而因为能掌握更多的知识而愿意继续学习。
然而现在的卷娃方法,他能学200字,则希望他学300字,培养把有限的精力高效投入到无限的学习中去;卷娃的目的,让娃没有精力剩余,一面东想西想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。
能感觉到是在给娃塞进去更多知识,也许会让娃更容易讨厌学习,但是更好的方法是什么呐?
先生曰:“初下手用功,如何腔子里便得光明?譬如奔流浊水,才贮在缸里,初然虽定,也只是昏浊的。须俟澄定既久,自然渣滓尽去,复得清来。汝只要在良知上用功。良知存久,黑窣窣自能光明矣。今便要责效,却是助长,不成功夫。”
这个比喻很容易理解,让心静下来需要一个过程,就像浊水沉淀下来需要时间一样,等到清澈见底的时候,就会看到心本来的样子。
心如止水,方见清灵。
先生曰:“吾教人致良知在‘格物’上用功,却是有根本的学问。日长进一日,愈久愈觉精明。世儒教人事事物物上去寻讨,却是无根本的学问。方其壮时,虽暂能外面饰,不见有过,老则精神衰迈,终须放倒。譬如无根之树,移栽水边,虽暂时鲜好,终久要憔悴。”
有新的理解,向外寻求道理,是学习和积累世上已经存在的道理,这种学习是无穷尽的,而且是讨来的终究不是自己的,所以比喻为无根之树。
向内修心,是在事情上不断磨练自己的内心,由本心生出一个道理,再用世间的道理来印证,于不对的地方,调整自己本心去除私欲的过程,通过不断修炼心生理的能力,最终拥有一颗不被蒙蔽的本心,则万事万物之理皆备于我心。
前者随着时间的积累,学到的理虽然越来越多,但没学到的,终究不懂;后者随着时间修炼出一个生出道理的源头,没学的也可以一触即通。
曰:“你今后只不要去论人之是非。凡当责辩人时,就把做一件大己私,克去方可。”
先生曰:“凡朋友问难,纵有浅近粗疏,或露才扬己,皆是病发。当因其病而药之可也。不可便怀鄙薄之心。非君子与人为善之心矣。”
有空责备他人对事情的看法粗浅,不如把时间花在自我反省上来的有价值。以显露自己才华能力为目的而作出的行为,因位出发点已经跑偏,结果和影响自然不应该有好的预期。同样一种行为,以与人为善做出发点,则结果会有不同。
先生曰:“只要晓得,如何要记得?要晓得已是落第二义了,只要明得自家本体。若徒要记得,便不晓得:若徒要晓得,便明不得自家的本体。”
读一本书,记住书的内容显然不是最重要的,理解也不是第一重要的,能思考并且于修心养性上有收获,才是最有价值的。
先生曰:“仙家说到虚,圣人岂能虚上加得一毫实?佛氏说到无,圣人岂能无上加得一毫有?但仙家说虚从养生上来,佛氏说无从出离生死苦海上来,却于本体上加却这些子意思在,便不是他虚无的本色了,便于本体有障碍。
《天道》在五台山与大师探讨佛法的时候有一首诗:“悟道休言天命,修行勿取真经。一悲一喜一枯荣,哪个前生注定?”
大师每句改了一个字变成了:“悟道方知天命,修行务取真经,一生一灭一枯荣,皆有姻缘注定。”。
这里的修行“勿”取真经和“务”一字之差,从字面上看,是否也是阳明先生所想。从含义上看,是悟到了才能取,修行是悟道的过程,悟道的结果是取到了真经,也许并非所求的意思,所以也没有私欲在里面吧。
先生曰:“学问功夫,于一切声利嗜好,俱能脱落殆尽,尚有一种生死念头毫发挂带,便于全体有未融释处。人于生死念头,本从生身命根上带来,故不易去。若于此处见得破、透得过,此心全体方是流行无碍,方是尽性至命之学。”
阳明先生最后一次带重病出征,凯旋归来的路上终于病逝,是用生命解释了“尽性至命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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